《寻镖》

文/阿云

第一节

夏日的午后,艳阳高照,杂草丛生的驿道上走来一队商旅。

一辆载重的马车缓缓而行。车撤深陷,似乎车上所载物品分量不轻。

车旁左右各有九名精壮汉子骑乘着骠马护辕,为首的汉子面色白净,气宇轩昂,身穿紫绸长袍,胯下是一匹高大的青骢马,人与马均是威猛之极。

驾车的那名车夫看着套在车辕上的马匹疲乏的直喘粗气,有些心疼,打量前方,正望见不远处挂有一客栈招幡,便以征询的目光向紫袍汉子道:“二爷,要 不……歇歇顺便用点饭?”

紫袍汉子也是汗流浃背,微微沉吟,点头应允。

第二节

这家坐落在荒山野岭的酒家,是一个小得连名字也没有,只有三间茅屋的鸡毛小店。在已经发黑的门楣上,挂着一盏写有“客栈”两字的红灯笼。马车放到 了屋旁的树阴下,大部分人都进了屋。屋里凉快多了,门厅内摆放着两张破旧的八仙桌,却只有七张高矮不一的长凳,其中甚至还有一张只剩下了三只脚。门厅 右面是客房,或许是长久没有客人住宿,紧闭着房门。

唯一的看点,就是这家的女店主了。年轻的女店主生得娇小玲珑,虽然是一身灰布衫,仍遮掩不住她的美丽迷人。

紫袍汉子一看见她,眼睛都亮了,不由向她笑了笑。

女店主回敬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秋波,那种神情的暧昧,惹得紫袍汉子心猿意马,浮想联翩,若不是有重任在身,他真想长住在这里。

“大爷,住店哪?”女店主轻笑着,“还是打尖?”

紫袍汉子回过神来,接店小二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后生,正在檫抹桌凳,听到声音,飞快将桌凳整理好,然后为这些客人斟好了茶,又赶紧下厨。他屁颠屁颠的忙上忙下,看来女店主是将这个小伙子的各种优势都利用尽了,不让他有一点空闲的时间。

坐下后,紫袍汉子无话找话道:“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啊,荒山野岭的,竟敢在这没有人烟之地开店!即使不怕人劫财,还不怕人劫色么?”

“啊呦呦,看客人您说的!我也是生活所迫啊,谁叫丈夫死得早,就留下这个破店。不开店,拿什么来养活我?不过,本县境内倒是太平得很,没听说有哪 儿被人抢了。我在这里,也就是落个糊口罢了。”

“我看这位小二哥,之所以愿意留在这里,怕不是图小娘子那几个工钱吧?只怕是夜间寂寞……嘿嘿!”

紫袍汉子仍然是调笑的语气。

“大爷您别想歪了!小二哥可是一个厚道人,因为先夫曾经有恩于他,才愿意留在这里帮我的啊。”女店主说话时直拿眼睛往外面瞟,那里正有两名汉子守 在车辕边上:“外面的两位客人站着,怎么不进来坐?”

紫袍汉子道:“他俩的媳妇儿闲他们的皮肤太白,怕在外面勾搭上谁家的小娘们,让他们把皮肤弄黑了,所以他们得乘早,赶紧晒晒太阳,一会儿太阳就没 影了。”

女店主笑得花枝乱颤:“客人您真逗!这大老热的天,还没晒够啊?喂,外面两位大爷,快请进来,我这店里很凉快的!”

外面的人却正眼也不瞧她一下,抛过来一句冷冰冰的话:“外面很好。”

女店主缩了缩头,仍然笑道:“爷们爱站外面,也没关系。”

紫袍汉子淡淡的道:“不用管他们。”

女店主换了个话题:“各位大爷,用什么酒?本店有上好的女儿红,还有自酿的陈年老酒。”

紫袍汉子将手一摆,“我们不喝酒。”

第三节

小二飞快的将做好的菜肴上桌,立即有两人盛了满满两碗的饭菜,走出门外,交与了外面那两位。那两位就站在原地三下五除二的将饭菜一扫而光,倒比里面 的客人还要吃得快些。

第四节

“店家,结帐。”紫袍汉子放下了碗筷便扬声催促女店主,想是急于上路。

女店主笑吟吟的站在他的面前:“已经收到银子了啊,小女子多谢各位大爷的厚赐!”

“怎么……?”紫袍汉子刚一发愣,即发现头晕脑涨,眼中的女店主那张俏生生的脸孔刹那变得模糊不清,象是身前站了无数个女店主。他想要站起身来,身体却摇摇欲坠。他努力的撑住往下垂的眼帘,四下里张望,这才看见,随行的人,不是倒在地上,便是爬在桌上,竟没有一个能坚持站立。

进入昏迷状态的最后一刻,紫袍汉子仿佛听到女店主说了一句:“这位赵大人献给他恩师的礼物还真是丰富得很。”

第五节

解送的礼物于高邮县境内被劫,使赵文华总督震怒不已,着令该县原查,限期一个月抓获劫贼,追回失劫的财物,否则县太爷将乌纱不保。

这位赵总督,不知用兵,剿寇平倭,常吃败仗,却官运亨通,朝中靠山强硬,是一个不好惹的主。该城县令惊闻这一命令,愁眉不展:劫贼来无影去无踪,什 么线索都没有留下,非常高明,只一个月时间,又哪里去寻他们?情急之下,忽然想起赋闲在家的老捕头成虎臣来。

成虎臣是一个办案经验非常丰富的捕头,因为性情耿直,得罪了上一任父母官,上峰强令其辞掉官差回乡务农。

县令象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,亲顾茅庐,好说歹说,再次将成虎臣请出山。

老捕头成虎臣其实并不算老,今年才三十有六,正是本命之年,精干,面微黑,使得一手好棍法。他碍于县尊情面,答允了。

果然,成虎臣自有成虎臣的办法,没几日就有了点头绪。

第六节

紫袍汉子是赵文华大人手下的一个武师,照他所说,那劫贼一男一女,男的未曾开过口说话,女的操本地口音。成虎臣验过那天他们所用的茶水及饭菜,茶中无毒,饭菜里却下了名为“醉浮散”的烈性蒙汗药。“醉浮散”是一种江湖下三门常用蒙汗药,的饮之即如醉酒,浑身酸软无力,嗜睡。然而江湖之大,仅凭这些断定不了是哪一个门派下的手。

成虎臣以地毯式搜索方式,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本县境内外的三家门派身上。

第一家,是本县鼎鼎有名的“迷仙门”。

第二家,是城南的“彩衣派”。

第三家,是邻县的“辟易谷”。

第七节

取证的过程是非常辛苦的。

最先进入成虎臣视线的,是一个叫郝盛的年轻后生与一个叫冒莲花的年轻女子。

两人都是“彩衣派”的传人。

案发那天,两人都不在城中,直到三日后方露面。

成虎臣让人追踪了他们七天,才发现这两人原来是背着掌门人到扬州府去幽会去了。

“迷仙门”的掌门人是个叫常庭辉的年轻男子,与那个男劫贼的条件有些相似,经过调查,证明常庭辉那日正与本城的一个富翁豪赌,也没有作案时间。而且,他门中的女子谁根本没有紫袍汉子所说的那么漂亮。

剩下来的就是“辟易谷”的两个主人窦献策与姚非雪。

成虎臣当机立断,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他们身上。

他们是夫妻俩,“辟易谷”中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,却是下三门的佼佼者,不但善用各种手段,男的还是武功比较高明的人物。在下三门中,大多数人迫于生计或者是其他种种原因,只去费尽心机钻研如何花最小的投资去获得最大的利益,因而,擅长使用各种下三滥手段的人不在少数,很少有人去勤练武功。象窦献策这样勤修武功的人简直如凤毛麟角,可以说是另类。

“辟易谷”传到他们的手里,差不多同下三门没有任何瓜葛,倒象是一个名门正派。

第八节

火焰焰的太阳直射着一切,使那些街道上铺的石板地面都发了白光,脚板踩下去,烫乎乎的,到处回荡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倦怠。

成虎臣压了压头上的大草帽檐,径自往“辟易谷”的大门外坐下。

他现在的模样,是一个典型的乡下老头,唇上有着长长的花白胡须,腰间还以草绳相束。

窦献策刚跨出门就见到成虎臣,于是弯下身来问:“老伯,你有什么事?”

成虎臣点头哈腰的道:“老爷,我从乡下来,天气热,走路走得又渴又累,想在这里歇歇脚,没碍着老爷吧?” 窦献策道:“不碍事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,请到寒舍喝些茶水。”

“寒舍?寒舍在哪里啊?离这里远吗?”成虎臣故作不明白,象极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老汉。

窦献策暗自好笑,耐着性子跟他解释:“寒舍,就是我的家。您进我的家里来,喝点茶水,解解乏。”

“嗷,是这样啊!”成虎臣憨憨的笑着又开始点头哈腰,“那感情好,道谢老爷了!”

“不客气。”

窦献策领着成虎臣进入家中,请他坐下,叫来姚非雪,让她给成虎臣斟茶水,然后对成虎臣道:“老伯,你在这歇着,我还有些事要出去。”

成虎臣装做受宠若惊,连连的道:“您忙,您忙!”

第九节

成虎臣接过姚非雪端来的茶水,说:“道谢夫人!”

姚非雪在旁边椅中坐下,侧着身说:“老伯是哪里的人呀?是来走亲戚么?”

她个头不高,不是特别漂亮,却是一个长得很耐看、很有女人味的女人,很爱说话。她的手指头嫩嫩的,晶莹剔透;她一说话时,两只眼角就下翘,象两个弯弯的月亮,嘴角却是只有一边微微的上勾,显露出略略的俏皮来。

成虎臣避开她的目光,连忙站立起来弓着身回答,将乡下老头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态演示得很逼真,(其实是借机观察她家里的一切布置),“回夫人的话,小老儿是在走亲戚。有个侄儿家住西城外的一个村落里,只不过多年没有来了,都有些快不认识路了。”

姚非雪一笑,说:“老伯,请坐下说话。”

“是。”成虎臣将半个屁股落在椅上,接着说:“夫人,小老儿看着您怎么觉 得面熟?”

“是吗?”姚非雪很有兴趣的问道,“你见过我?”

成虎臣说:“好象见过,又好象没有,记不清了。小老儿是高邮人,……夫人到过高邮没有?”

“在几年以前走过,我有个表妹在那里死了,是去吊孝。现在哪,我哪里都不想去,出门很累人的。”姚非雪脸上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警觉,让成虎臣捕捉到了。

“那是,那是。出门真的很累。”成虎臣附和道。

成虎臣喝了一大口茶,又说:“老爷很和善的。”

姚非雪笑眯眯的说:“他啊,就是这么个人,脾气好,——不是我夸他,在这个地方,我就没见过比他好脾性的人。我嫁给他,真的是上辈子烧来的高香。”

成虎臣说:“我看老爷好象很忙?”

“其实也没什么,瞎忙呗。”

成虎臣把着茶盅,忽然抬起头,眼睛密切的注视着姚非雪的面部表情,转了话锋:“听说,高邮发生了一起劫镖,事情闹的可大了,连赵总督赵大人都惊动了?”

姚非雪淡淡的说:“听说了。有人说,被劫的是赵总督的东西。这些当官的,被劫一点点东西也没什么,——那还不是九牛一毛么?不象我们老百姓,有的人 被人家劫了,就会断了活路。”

成虎臣点头。

他竟不能由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丝毫的破绽来。

以过往的经验,只有两种可能:其一,他们不是劫匪;其二,他们是道行极高的劫匪。

第十节

姚非雪接着便聊起了赵文华赵总督:“这个赵大人,可算得是一个将马屁拍到家的人物。传言他为了巴结严大人严嵩,拜严大人为师。后来他想跳过严大人,直接讨好皇上,就向皇上献百花仙酒,说:‘我的老师就是服用百花仙酒,因而长寿的。’皇上饮了,觉得很是甘甜,就写条子问严大人有没有这么回事。严大人很吃惊的说:‘这个赵文华怎么可以这样做!’于是宛转回奏皇上:‘臣生平从来不用什么药饵,犬马之寿诚不知是什么原因。’严大人恨赵大人不先告诉自己就想直接讨好皇上,召赵大人来责怪他。赵大人跪着哭的眼泪涟涟,好长时间不敢起身。直到有人为他求情,才让他回去。后来严大人回家,九卿都去进谒,赵大人也跟着去了,严大人还在迁怒赵大人,叫人将他拉出去门,弄得赵大人很没有面子。赵大人就想法子厚赂严夫人。严夫人于是就教赵大人藏匿于别室,等待严大人喝酒喝得快醉了,就跟严大人为赵大人讨情,赵大人乘机出出参拜,严大人于是就象原来那样对待赵大人,与他和好如初了。”

这个故事,成虎臣也曾经听说,但此时由姚非雪口里委婉道来,兼之口齿伶俐,竟是说得生动之极,不由得开口道:“这两位大人,真的是绝无仅有!”

姚非雪笑道:“可不是么!所以说,他被劫了,那是活该!”

成虎臣也笑了。

姚非雪忽然记着他说的那句“绝无仅有”,心生疑惑,盯着他说:“老伯,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觉得象一个乡下人?你居然能听得懂我说的故事,居然说话也开始文绉绉的,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

成虎臣心中暗暗吃了一惊,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说:“小老儿也曾经读过几天的书。”

姚非雪似不想再与他谈论这个问题,就说:“老伯,我再给你添点茶水?”

成虎臣知道,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,只好站起身,说:“不用了,道谢夫人。

小老儿休息得半天啦,得走了。我还得赶紧到我侄儿那里去,有些事要找他。”

姚非雪也不留他:“恩。”

第十一节

成虎臣出了门,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隐藏起来,监视着“辟易谷”的大门。

大老热的天,在一个地方窝着不动很不舒服,但成虎臣已经习惯了。随着黄昏的降临,酷热渐渐减去,可是蚊虫又来骚扰,将他的身上咬得到处是红色的疙瘩。

窦献策从出门到现在还没回家,姚非雪守在家中也一直没出门。

成虎臣仍然耐心的等待着,守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
皓月当空的时候,窦献策终于回来,还带着一个人。

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。

成虎臣眼睛一亮,认得那高大魁梧的男子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个刀客。刀客实际上是与强盗性质差不多的人,做的大多是些弱肉强食的勾当,只是不知他近来为何失去了消息。窦献策既与这个刀客有来往,那件事就八九不离十是他们干的。

所以,成虎臣尾随在他们身后,欲要探个究竟。

论及潜踪术,他在江湖上可算得是首屈一指,越墙入内,竟没一人发觉。

他伏在房檐上,隐隐听得刀客在房中低声的说:“战事吃紧,俞大帅那里没有时间为我们这些人忙活饷银的事,只有靠我们自己。我这次回来,主要是想弄点银两,先解决一下燃眉之急。有的地方都饿了三天了,实在没有力气打仗。”

窦献策也压低嗓子道:“大哥,我夫妇两人早就想去投奔你们。那些倭寇真他娘的不是东西,在我们的地盘上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这个赵大人虽然打着平 倭的旗号,说是先祭海神,再剿倭寇,却在暗地里作些见不得人的……”

他话还未说完,姚非雪“嘘”的一声,以更低的声音道:“今天那个乡下老头,依我看,恐怕是官府的奸细。你们先在这里坐,我去看看外面。”

刀客低笑道:“我们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弟妹紧张什么?”

姚非雪说:“小心使得万年船。”

说着便见她由房中轻手轻脚的出来,四下里张望,不一会儿,目光就锁定在成虎臣藏身的地方,不停的向这里瞧来。

成虎臣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,心里微微一惊,但仍是伏着没有动一下。

姚非雪左看右看,险些儿就发现成虎臣仍旧戴着的那顶大草帽。

然后她回房去了。

虚惊一场。 只听房中又传出窦献策的声音:“大哥倒不必为这事情烦恼,饷银已经有了着落。”

刀客又惊又喜,说道:“你怎么弄来?”

窦献策说:“我已经弄来了,就在家中,包管够用个三月五月的。”

刀客说:“我也买了些粮草,明天一早就要运出。”

接着又狐疑道:“辟易谷并不富有,你怎么能弄来这一大笔银两?据我所知,你们夫妇洗手已经多年,不会是又抄起旧业来吧?”

窦献策笑道:“若为这事情违背一次誓言,倒也不算得是言而无信,权且当作我们入伙的见面礼吧。”

这时姚非雪接口说:“不义之财,用作义举,也是无可厚非。”

刀客长缓了一口气说:“也好,总算了我一场心事。”

第十二节

听着他们地交谈,成虎臣渐渐的明白了:这刀客原来已参加各地自发组织的抗倭民军,是在协助前方的俞大猷大帅作战,这次路过这里,却是想为民军筹一 些饷银。

当下,他不假思索的走了出去,径直去敲门。

“咚咚咚!”

里面一时禁了声,等他再次举手又敲,才听窦献策问道:“谁?”

“我。”

“你是谁?”

“我就是我。开门!”

待门一开,成虎臣就进去了。

当他后脚刚迈入门内,一道亮光闪过,一口宽阔的大刀已经向他迎面逼来。

成虎臣早有准备,将手一扬,头顶的草帽已经朝着大刀飞去,“嚓”地轻响,

大刀将草帽劈为两半,但与此同时,大刀也为草帽飞出时所携带的劲道震得滞了一滞。

大刀再次袭击而来时,他已是横移一步。

“好家伙!竟敢偷袭公差?”成虎臣将随身隐藏的铁尺抽出,“我奉命缉拿高邮县作案的劫匪,还不快快束手就擒!”

“你?”窦献策夫妇又惊又怒,想不到起好心让进来喝茶的人竟是来捉拿他们的差人。

成虎臣笑道:“是我。”说着将假胡须扯下,露出本来面目。

“你是成捕头?”

“我就是成虎臣,如假包换的高邮成虎臣。”

房中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。

窦献策向姚非雪暗中使眼色,两人迎着成虎臣,忽然的将衣袖一挥,立即自他俩的袖内散出一阵烟雾,飞向成虎臣。

成虎臣是何等人物?这点雕虫小技怎能沾得了他?

也没见他怎样作势,握着铁尺的右手缩回,左掌置于身前,一股凌烈的劲气刹那弥漫了周身,硬硬的将袭向自己的烟雾反逼回去。

窦氏夫妇也是久经场面的人,见势不对,一声轻呼,双双腾空向旁跃开。成虎臣向窦献策必须落脚的地方踏进了一步,欲使其不能立足,但在同时,因为提气,他的肩头一耸,也将自己的后背空门暴露出出来。刀客本来不想以众凌寡,在窦氏夫妇出手时持刀站在了一旁,但见窦氏夫妇一招之间已落下风,害怕他们会受到伤害,便乘此时机,低声叱喝,凌空一刀,向成虎臣背后空门怒斩而至,攻其所必救。成虎臣听得身后刀风破空,竟是头也不回,反手将铁尺当作短棍挡去,“铮”地一声,铁尺与刀杏接,火花四溅,两人手臂均是一麻。

刀客不禁赞道:“好功夫,果然不愧是成虎臣!”他口里说着话,手上却没有丝毫减缓攻势。

成虎臣说:“你也不错啊!”

刀客成名的时间与他不相上下,两人都是老江湖了,却彼此间从未有过交手,此刻相遇,不由得有了争雄之心,各自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。

两人争斗激烈,激荡的劲风塞满了狭小的房间,使窦氏夫妇不得不退到边上,竟是一些也插不进手,由于投鼠忌器,怕使用下三门手段会误伤刀客,只得在旁 干着急。

霎时间对拆了数十招,见不能速战速决,刀客心中不免有些气躁,为求速胜,冒险引刀回撤,将左肩空档留给成虎臣,却暗地里蓄势待发。若是成虎臣入套, 刀客将使出关王爷著名的那招“拖刀”,刀随身转,照准成虎臣痛击。当年关王爷以这一招“拖刀”,青龙偃月刀下不知割了多少名将的头颅。刀客虽说不敢拿 关王爷与自己来比拟,却也对这招甚为满意,因为讫今为止,尚无一人能避得过他的“拖刀”。

实际上成虎臣在他引刀之初,已觉察其中有诈。作为一个老道的捕头,他不应该去冒风险;然而,作为一个江湖人,他又不得不去赌一把。所以,他仍然一 振铁尺,径直朝刀客左肩落下。

江湖人,本就过着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。

刀客心中大喜,刀就立刻“割”了过去。

谁料将近身时成虎臣身形陡地一飘,刹那间跃起数尺,堪堪贴着刀身掠过,铁尺也同时在刀客颈后点去。当要接触刀客的“风池穴”时,成虎臣微一犹豫,将铁尺偏移半分,擦着刀客颈后发际离开。

当他脚踏实地的瞬间,刀客本能的以刀柄向后撞在了他的胁下,使他接连冲了五步方能住脚。站立稳之后,他禁不住张口咯出一滩鲜血。原来,刀客那一撞已使他内脏受到了损伤。

刀客面上不由一呆,竟然忘记乘胜追击。

——刚才成虎臣明明能一击而中的,为什么会偏了那半分?否则,自己也没有机会伤得了他的!

第十三节

“大哥当真是宝刀未老,威风不减当年!”窦献策见刀客得胜,喜上眉稍。刀客神情有些迷惑道:“我……”

姚非雪露出媚媚的笑,以手挽住丈夫的臂弯,说道:“我说哪,这才叫:一山更有一山高!”

她本是一名出身于风尘中的女子,虽然早已嫁给了窦献策,在高兴的时候却往往会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,说话时偶尔带着从前的那种职业习惯,不免让不知 情的人想入非非。窦献策对此倒是早已习以为常,并不在意。

刀客轻轻摇头,向着成虎臣望去,见他嘴角虽仍有血迹,却已在脸上漾出笑意,不由得呆了一呆。

成虎臣开口说:“阁下当真不愧是抗倭英雄,武功果然了得,成某不是对手!”

“你……”刀客仍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。

成虎臣拱手道:“前路还有赵文华大人派下的人,算算行程也快要到了,三位如要赶路,请务必于明日午时之前离开此地。”

说完,他转身缓缓向房外走出。

“阁下留步!”刀客忽然说。

成虎臣扭过头来,朝着他看了一眼,又是微微一笑,说:“后会有期!”然后回转,再不停留,拔起身子,越过墙头,于月下飞逝而去。

如水月光将房外照得明如白昼。

第十四节

“这个人,怎么莫名其妙?”姚非雪自言自语的说道。她望望丈夫,百思不得其解。

窦献策自然也不明白,夫妻俩就齐齐的向刀客望去,想听听他说什么。

刀客却一直缄默着,一直在对着外面发呆。

窦献策说:“这赵文华跟严嵩穿的是一条裤子,放着倭寇不去好好打,成天的花心思在捞钱上。他被劫了这一次,我想,他一定不会心甘情愿,说不定这姓 成的是回去搬人马去了。不行,大哥,我们得赶快走,别叫他一锅端了。”

姚非雪也说:“对。乘他还没有发现那些东西藏的地点,赶紧转移,赶紧离开,到别的地方躲它一段时间再说。”

刀客终于收回离目光,对着他夫妇两人,皱起眉头说:“如果这样,恐怕那些在前线的弟兄们会被饿死很多。”

“那怎么办?”窦氏夫妇不约而同的问道。

刀客说:“我看这成捕头或者是故意在放我们。”

“只是,”窦献策有些担心的说,“这人既然能查到我们辟易谷来,万一他为了想得到赵文华的赏识,求个一官半职,我们就麻烦了,饷银的事不就落空了?”

姚非雪接口说:“人心难测,我们还是别太相信他了。”

刀客闭上眼睛,痛苦的挣扎着。他仿佛看见了那些饥饿的弟兄被倭寇用长长窄窄的倭刀刺进了体内,一个个血肉模糊。

“来不及了,赌一把!”刀客睁开了眼,紧咬着牙。

第十五节

出乎意料,他们带着劫来的金银与购来的粮草连夜起身,第二天才在路上遇到盘查,本来差不多逼得要动手了的,却让一个过路的官人出面解了围,那些人似乎认识那位官人,听他耳语了几句就挥手放行。那个官人也正要到海边去找俞大帅,于是与他们一路结伴同行,似乎他的来头不小,这以后的几个关口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几句话就打发了。

紧赶慢赶,没几天就到了海边的营地。

第十六节

海上腥风拂来,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的味道。

望着一同抗倭的弟兄饱餐后的笑脸,窦氏夫妇与刀客的心里都很高兴。

姚非雪说:“还真看不出来啊,啧啧!那个姓成的还真让大哥猜着了,真是故意在放我们!”

窦献策说:“这人还真的是一条汉子!”

刀客却叹了叹:“不知今后还会不会同他遇上。这样的人,真应该跟他交一交!”

正说话间,一路同行的官人踱了过来,微笑望着他们:“是么?跟他交朋友,就不跟我交朋友了?”

三人正要回答他,却见他用一块帕子在脸上一抹,整个面孔就变了,变成了高邮县的那个老捕头。

“成捕头?!”

“啊呦呦,真的是你!”

“原来是你!你不在高邮当差了?”

成虎臣说:“我没有办法继续留在那里当差,只好跟着你们来这里混口饭吃。你们能赏脸让我留下么?”

三人相对一愣,然后兴奋的大笑,笑声直震云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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